南匈奴王庭内迁左国城时间初探：从离石纪年汉画像石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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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永和五年（140）二月，南匈奴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寇西河；招诱右贤王合兵围美稷，杀朔方，代郡长史。九月，吾斯等拥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寇掠并凉幽冀四州。迫于形势，东汉朝庭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①。时南匈奴王庭居西河美稷②，但因文献史料缺失，单于庭是否随西河郡而徙离石，国内史学界一直有“随迁离石左国城”和“滞留西河美稷”的两种声音。

“离石左国城说”见黄烈著《中国古代民族史研究》：“南匈奴单于庭应当是随西河郡治的迁徙而迁徙的”。“西河美稷说”见陈琳国著《中古北方民族史探》：“东汉朝廷遣行中郎将持节护送单于归南庭”，“这个南庭难道是指离石左国城吗？我看还是指美稷的南单于庭”。“离石左国城说”认为：时叛军势猛，中郎将陈龟以“单于本不能制下”的罪名逼迫单于休利及其弟左贤王自杀③，西河郡内徙已是东汉政府迫不得已的办法，而孤立地将南单于庭及单于近亲和诸部王留在美稷，不利于东汉政府对南匈奴的控制，更不利于政府在诸部王中选出新的单于。而“西河美稷说”认为：延熹元年（158）匈奴、乌桓烧度辽将军门时，护卫南单于的度辽将军屯五原④，度辽将军府没有迁，自然南单于庭也不会迁，否则北中郎将张奂怎能以“单于不能统领国事”而拘禁南单于居车儿⑤？虽然，《晋书·刘元海载记》中有“离石左国城即单于所徙庭也”的记载，但何时而迁并无交代，而且在今天左国城所在的方山县南村一带，能够证明“匈奴王庭随迁”的考古发掘工作也一直处于空白，因此南匈奴王庭是否随西河郡而徙离石，一直未有定论。

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左国城遗址周边出土了大量这一时期的画像石墓，其中比较典型为离石马茂庄出土的中阳光里左元异之墓和中阳县道棠村出土的平定沐叔孙墓⑥。这二座古墓葬直线距离约五公里，左元异墓和沐叔孙墓纪年时间均为和平元年（150）。

左元异墓铭柱题记“使者持节中郎将莫府奏曹史西河左表字元异之墓”。关于莫府《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就有“以便宜置史，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章炳麟《訄书·官统志》也有“凡将军有前后左右，而大将军居中主莫府”之说。又《后汉书·百官志》讲奏曹主奏议事。可知，墓主左元异为“使者持节中郎将莫府”一位负责奏议的官员。那么使者持节中郎将又是一位什么样的官员呢？《后汉书·郑兴传》说“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节是皇帝权威的信物之一，国家使官员持节多与国家重大事务有关，使者持节则表示与少数民族事务有关，中郎将成为国家授节对象，除有加重其参与地方军事事务的作用，更有代表皇帝安抚和威慑内附民族，护卫和监督南单于的作用。这一点《后汉书·百官志》就有“使匈奴中郎将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主护南单于，置从事二人，有事随事增之，掾随事为员”。

再来看沐叔孙墓，铭柱题记为“和平元年十五日甲午故中郎将安集掾平定沐叔孙□舍。”我们知道，平定为西河郡南徙前的治所⑦。安集掾是隶属于中郎将，护卫和监视南单于的军职官员。这一点《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记载：光武时“令中郎将置安集掾史，将弛刑五十人，持兵弩随单于所处，参辞讼，察动静”。对使匈奴中郎将和安集掾的设置，《北史卷·一十六》就有“斯皆守吉之元龟，安边之胜策”的赞誉。

由这两座墓葬可知，这一时期左国城遗址周边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和单于王庭有关的官员。左元异为协调处理中央与少数民族事务“使者持节中郎将莫府”的一位负责奏议的官员；沐叔孙则是隶属于中郎将，护卫和监视南单于的安集掾的军职官员。这两座墓的发现可以佐证，主护南单于的使者持节中郎将已经来到了离石左国城，由此也可以推断，南匈奴王庭在这一时期已南徙至左国城。

除左国城遗址周边出土的左元异与沐叔孙等墓外，远在内蒙的和林格尔也发现过一座和离石左国城有关系的汉墓。此墓中室壁画绘有“西河长史所治离石城府舍”、“行上郡属国都尉所治土军城府舍”及“上郡属国都尉西河长史吏人马皆食大仓”的榜题及图案。

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在少数民族杂居的郡内长史是仅次于太守的掌握兵马的武职官员。《后汉书·南匈奴传》有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护卫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的记载。内蒙古考古工作者认为，土军就是今吕梁石楼所在地，与西河郡治离石近在咫尺，上郡属国都尉和西河长史“吏人马”同食一仓，说明这位西河长史既是西河郡的最高长官同时还代行上郡属国都尉的职能。上郡属国都尉的缺失与文章开头永和五年年叛军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的巧合，充分说明了当时战事之紧迫，南匈奴王庭随徙已别无选择。和林格尔汉墓的发现从另一个角度，有力的证明了南匈奴王庭随西河郡南徙离石左国城的事实。

至于为什么会有“西河美稷说”，笔者认为可能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为了保障內迁南匈奴政权的稳定，东汉政府一直努力加强对缘边领土的控制，如在延熹元年（158）派度辽将军屯五原。第二，内附南匈奴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为东汉政府御边，因此，南匈奴单于需要不定期的驻扎在边境。如延熹元年（158）鲜卑寇边，北中郎将张奂率南单于击之⑨；熹平六年（163）单于某与中郎将藏旻出雁门击鲜卑檀石槐⑩都说明这一点。因此，张奂在边界拘捕单于居车儿自然也就说的通了。另匈奴叛军首领句龙王吾斯是汉安二年（143）冬，被中郎将马寔募刺并送首洛阳⑾的。显然，汉安二年六月，东汉政府将一位虚位二年之多，由“天子临轩授玺，引上殿，赐车马器服，金帛甚厚”⒀的新单于兜楼储，由行中郎将持节护送归南庭⑿中的南庭，是指离石左国城，而不是叛军活动猖狂的西河美稷。

在离石，南匈奴王庭落地生根。他们以左国城为单于王庭驻地，统领内迁诸族一起与当地的汉族交流融合。在此，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相互碰撞、交融所产生的巨大能量使这股来自草原的铁骑在一百多年后，从吕梁山上呼啸而下，以锐不可当之势一度主宰了中国北方政局⑧，离石也以征服中原王朝的发轫之地和中华民族大融合进程中最重要的一站被载入史册。

注释：

①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秋，句龙吾斯等立句龙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戎及诸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

②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中郎将段郴及副校尉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为设官府、从事、掾史。

③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龟以单于本不能制下，逼迫之，单于及其弟左贤王皆自杀。

④ 《后汉书·张奂传》：“烧度辽将军门”唐李贤注曰“时度辽将军屯五原”。

⑤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延熹元年，南单于诸部并畔，遂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以张奂为北中郎将讨之，单于诸部悉降。奂以单于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上立左谷蠡王。

⑥ 杨爱国：《幽明两界纪年汉代画像石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鲁顺民、韩振远、刘维颖等：《吕梁文化丛书：古之旅》，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

⑦ 林幹：《匈奴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8、89页。

⑧ 晋惠帝永兴元年以刘渊为首的汉化匈奴人在离石左国城建立了汉政权，后称赵，存在了二十七年，灭了西晋王朝。

⑨ 《后汉书·皇甫张段列传》：延熹元年，鲜卑寇边，奂率南单于击之，斩首数百级。

⑩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某，熹平元年立。六年，单于与中郎将臧旻出鴈门击鲜卑□石槐，大败而还。是岁，单于薨，子呼征立。

⑾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冬，中郎将马寔募刺杀句龙吾斯，送首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