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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韬晦之道:揭秘荒唐王爷的智慧

02-13

弘昼的韬晦之道:揭秘荒唐王爷的智慧


对于和亲王弘昼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作为清高宗弘历的兄弟,有人认为他是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荒唐王爷”,有人认为他的乖谬不羁实为假象,意在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欲廓清这桩公案,还需擘肌分理,才能还原一个真实的弘昼。
一 帝王之家的兄弟情
通常认为弘昼是皇五子,弘历是皇四子,此说并不精确。在弘历之前,清世宗胤禛已有四位皇子,即弘晖、弘昐、弘昀和弘时。可是,前三位皇子均未成年:弘晖八岁夭折,弘昐两岁早殇未序齿,弘昀十岁而逝。至于弘时,因多次触怒雍正帝,被带有惩罚性质地过继给允禩为嗣。因此,弘历、弘昼的“初行次”分别为第五、第六;在这一点上,《清皇室四谱》的记述更为准确。弘历继位之后,在乾隆三年(1738)命幼弟弘曕承袭了果毅亲王允礼的爵位,故世宗一脉在法理上仅剩弘历、弘昼二人。
弘昼生于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1712年1月5日),皇兄弘历生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1711年9月25日),生日仅仅相差了三个多月,“髫年共学,友爱实深”(《清高宗实录》)。然而,古往今来,无论是皇室还是民间,年岁相若的兄弟往往存在竞争。除弘历、弘昼之外,奕詝(清文宗)与奕訢(恭忠亲王)亦如是。区别在于乾隆帝的文治武功远胜咸丰帝,且弘昼的能力与政治野心也比奕訢略逊一筹。巧合之处在于:弘昼薨逝之后的谥号,与奕訢的王号均为“恭”字;前者是和恭亲王,后者则是恭忠亲王。“恭”字用于谥号,最初取义“能庇昭、穆之阙”(《国语》),后逐渐演变出“敬贤尊让”之意。无独有偶,顺治帝的皇五子常宁的封号亦为恭亲王(常宁系恭藩)。康熙帝玄烨对于这位小自己三岁的弟弟也态度暧昧,甚至在其薨逝后未予谥号,与稍后薨逝的裕亲王福全(顺治帝皇次子)蒙赐谥“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论是弘昼之于弘历、奕訢之于奕詝,还是常宁之于玄烨,弟兄之间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某种看似和睦、实则若即若离的态度,故以“恭”字作为谥号或王号[高宗弘历给果郡王弘曕的谥号亦为“恭”。尽管弘曕也存在仪节僭妄之举,对乾隆帝多有不敬,但其生于雍正十一年(1733),比弘历小二十二岁,兄弟之间不存在类似的竞争关系,故未列入比较],多少有些“兄友弟恭”,明辨君臣之分的敲打意味。

和亲王弘昼画像


二 判若两人的和亲王
实际上,弘昼在雍正朝并未表现出任何荒谬悖理的行为,不论是处理政务,抑或操翰成章,都恪尽职守、可圈可点。或许在彼时的他看来,自己虽有不及皇兄弘历之处,但也绝非完全与储位无缘。
首先,弘昼的生母纯懿皇贵妃耿氏与弘历的额娘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二人在雍亲王府的地位也同为“格格”,不分轩轾。此处要对“格格”一词稍加说明。通过查阅卓特·富俊在嘉庆朝所辑《续编兼汉清文指要》可知:满语中“格格(gege)”最初是指未出嫁女孩的敬称。在语言流转的过程中,产生了两种用法。一种是用于宗亲封号。比如亲王的女儿为“和硕格格”,郡王、贝勒的女儿为“多罗格格”,贝子的女儿为“固山格格”,而镇国公和辅国公的女儿直接是“格格”。这是我们今人最熟悉的用法。另一种用法是指没有取得正式封号的宗亲“侍妾”,为与上一种用法相区分,又被称作“侍妾格格”“庶福晋”,地位较低。
其次,世宗对弘昼的培养与晋封。一方面,胤禛在政务能力方面给予了弘昼相应的历练机会。譬如,雍正二年(1724)发生了“雷击大成殿”之事,孔庙的前后殿庑被烧毁了一百三十三间。重建工程历时六年,至雍正八年十月竣工,世宗下诏特遣皇五子弘昼、淳郡王弘暻共同前往曲阜阙里敬行祭告孔庙(《山东通志(雍正)》)。又如,雍正十一年,清世宗敕令雕造汉文大藏经,当时设藏经馆于北京东安门外贤良寺,由和硕庄亲王允禄、和硕怡亲王弘昼担任“总理藏经馆事务”,主持刻经事宜,至雍正十三年开雕,乾隆三年刻完,这套大藏经即《乾隆大藏经》,每函首册刻有“皇图巩固,帝道遐昌”的“龙牌”,又称《龙藏》。同样是在雍正十三年,朝廷设办理苗疆事务处,命弘历、弘昼领其事。在爵位方面,世宗更是做到了一碗水端平:雍正十一年二月,在册封弘历为宝亲王的同时,弘昼也获封为和亲王。
最后,弘昼的文学素养绝不在乃兄之下,精通经、史、文赋,著有《稽古斋文集》,凡八卷。他不仅命总领御书处、管理正黄旗觉罗宗学,还是皇长子永璜的首席专师。弘历在御笔所撰《新刻稽古斋文集序》中,称赞弘昼“迟徊慎重,不自满假,谦德雅怀,足为师法”,可谓评价甚高。《稽古斋文集》亦称《稽古斋集》《稽古斋全集》或《稽古斋文钞》;按照咱们今人的习惯,似乎称为“文集”或“文钞”更准确。一方面,弘昼在雍正八年、乾隆十一年(乾隆丙寅)两度编订文稿,可他薨逝于乾隆三十五年,大量作品并未收入此书。另一方面,弘历曾经在雍正朝、乾隆朝先后两次为弟弟的鸿作提笔作序,在《新刻稽古斋文集序》中明确写道“吾弟和硕和亲王所著序、论、诗、赋、杂文,曰《稽古斋文集》”;而且,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鄂尔泰、朱轼和邵基等人的序言中称之为“文钞”。由是可知,弘昼此书在雍正八年至乾隆十一年之间,名为《稽古斋文钞》或《稽古斋文集》。只是不知何故,弘昼最终选定《稽古斋全集》作为书名。实际上,和亲王的部分佳篇并未收入“全集”,比如《皇清文颖》卷三中的《苏公式敬由狱论》。此文大意是周公告诫新君周成王:先王时期,司寇苏公(忿生)执掌刑狱诉讼,矜矜业业地谨慎断案,才确保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尚书·立政》: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弘昼论及此事,开篇即是“人君治天下之大权有二,赏罚而已。赏所以劝善。罚所以惩恶。善劝恶惩,而天下治矣”。落笔之处,俨然有王霸之风。
凡此种种,可以看出弘昼绝非荒唐纨绔、不学无术之人。
三 乾隆四年的宗亲逆案
高宗弘历即位之后,安排弘昼负责内务府、御书处、玉牒馆的相关事务,并先后委任他为正白旗满洲都统、镶黄旗满洲都统、正蓝旗满洲都统等职,有时还派遣前往太庙、先农坛代为行礼、祭祀,可未畀以重大职任,甚至连“议政大臣”之衔也是乾隆十八年才授予。需知弘历即位前后,正是古州苗族起义如火如荼之时。在前线清军将帅不合、师老兵疲的窘境之下,乾隆帝却不启用深谙苗疆事务的弘昼,而是选张广泗前往处置。究其原因在于:一方面是弘昼表现出诸多荒唐行径;另一方面,则是出于防范宗亲的考虑。对于皇兄的做法,弘昼洞若观火,尤其经历了“乾隆四年宗亲逆案(亦称弘晳逆案)”。
乾隆初年,朝堂上逐渐形成了以首席顾命大臣、庄亲王允禄和理亲王弘晳(废太子允礽次子)为首的宗亲势力,核心成员包括弘晈(宁郡王,怡亲王允祥第四子)、弘昇(正黄旗满洲都统兼管火器营事务,恒亲王允祺长子)、弘昌(贝勒,允祥长子)、弘普(贝子,允禄长子)等四人,涉及庄王、理王、怡王、恒王、宁王等五藩。至乾隆三年,仅次于允禄的顾命大臣、果亲王允礼薨逝,使允禄成为宗室中最具权势者。他们的小集团活动愈加频繁,往来诡秘,“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若任由上述王公宗亲私相结交、党同伐异,只恐变生肘腋。有鉴于此,乾隆四年九月乙丑,乾隆帝率先对弘昇发难,指斥其“诸处夤缘”,谄媚某人,遣人押解来京,交宗人府查办;至于弘昇“谄事之人”,由于牵连过多,暂未明言,冀其心存瞻顾,渐次散解。次月,宗人府议奏弘晳、允禄集团“结党营私”。始作俑者——“居心甚不可问”的弘晳因“进呈鹅黄肩舆”,僭越之举昭然若揭被削去爵位,革除宗籍,改名“四十六(时年四十六岁)”,禁锢在昌平郑家庄的理亲王府。弘昇被革职,“永远圈禁”。贝子弘普与贝勒弘昌俱削爵。在参与逆案的弘字辈宗亲中,唯有宁郡王弘晈因其王爵为世宗所封,得以保留。至于皇叔允禄则革去亲王双俸及议政大臣等职,以示小惩大诫。两个月后,就在众人以为案件就此画上句号之时,理王府的巫人安泰交待:弘晳曾命其占卜乾隆帝的寿数、蒙古准噶尔部能否到京、将来自己还升腾与否等悖逆之事。宗人府议奏“拟判(弘晳)绞立决”。乾隆帝则表示念在其为皇祖之孙,若以重典,于心不忍,命人将弘晳从郑家庄移往景山东果园圈禁,以便就近监视。

弘晈居住过的宁郡王府
“乾隆四年宗亲逆案”,几乎与清太宗皇太极导演的“天聪九年宗亲逆案”如出一辙,就连案发时间都是在九月至十二月间。天聪九年(1635)九月,皇太极率群臣郊迎“传国玉玺”以及归降的蒙古察哈尔部众。其间,皇长子豪格欲迎娶林丹汗遗孀,惹怒了皇太极的三姐——哈达公主莽古济(豪格的岳母)。后者愤而离去,却被皇兄代善请入营帐,赠予财帛,以马送归。太宗闻知震怒,视为结党营私。结局是莽古济和夫婿琐诺木杜棱被褫夺封号,禁止私下与宗亲交往;代善方面也受到了敲打、处罚。同样是在当年十二月,莽古济的家奴冷僧机出首告发:主人曾与莽古尔泰、德格类“设誓谋不轨”,甚至私制“大金国皇帝之印”十六枚。由此引发了天聪朝的宗亲清洗,莽古济也被凌迟处死。
莽古济、代善被皇太极清算,与弘历对弘晳、允禄的处理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对于可能危及皇权的宗亲集团,君主并非贸然出手,而是采取先敲打、造舆论,再给予致命一击的分步走策略,以非暴力方式铲除宗室亲贵中的不稳定因素。区别仅仅在于天聪朝的政局较乾隆时期更加波谲云诡,宗亲势力更强。
四 弘昼的“荒唐”行为
目睹五位弘字辈的堂兄弟或囚或罚,令弘昼彻底认清了君臣之间的大防,不敢再逾矩造次,转而寻找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于是乎,一个举止乖张、贪婪嗜财的荒唐王爷形象粉墨登场。
首先,骄奢敛财。对于弘昼视财如命的行为,乾隆帝并不反感。在历史上,君主们往往对宗亲聚敛财富的行为听之任之,尽量满足后者声色犬马的生活。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六弟临川王萧宏,搜括了巨额资财,封存在库室之中,关钥甚严。有人举报萧宏在密室私藏兵器、甲胄,欲行不轨。梁武帝为彻查此事,借口饮宴酒醉,突入其库,逐屋开验,发现均是布、绢、丝、绵、朱砂、黄屑等物以及铜钱三亿馀万枚。萧衍这才放心,打趣萧宏说“阿六,汝生活大可”,返席续饮,兄弟关系愈加敦睦。弘历亦深谙此道,将“世宗雍邸旧赀”悉数赐予弘昼,包括马鞍、盔甲、弓箭,京城、盛京原属雍藩的当铺、粮庄、银庄、豆庄和果园,以及驼、马、牛、羊等资产,使之“富于他王”。尽管如此,弘昼却没能得到雍亲王府作为府邸,只因乾隆帝认为若将潜龙邸赐予他藩,属于“亵越”,实则是对弟弟怀有戒心。
其次,歪唱戏曲。弘昼醉心声色犬马,经常引吭高唱,但既非昆山腔,也不是皮黄腔,而是钟情弋阳腔。弋阳腔(又称弋腔)是我国“南昆、北弋、东柳、西梆”四大声腔之一,传播范围以江西东北的弋阳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在两江、湖广、闽粤以及云贵等地均有流传,是颇具特色的地方曲种。不过,弋阳腔属于高腔体系,声调高亢,旋律少变,并不适合《琵琶行》《荆钗记》等曲目,故弘昼的演绎近乎歪唱,哗众取宠,俨然噪音,虽然令举座宾客“掩耳厌闻”,他却乐此不疲。
再次,殴打重臣。钮祜禄·讷亲是雍正帝指认的顾命大臣,在乾隆初年备受恩宠、厚加信任,一路擢升至果毅公、保和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俨然首揆。此外,此公的家世也非常人能比:祖父系康熙朝四位辅政大臣之一的遏必隆,姑母则是圣祖康熙帝的孝昭仁皇后。以讷亲如此身份,竟因小事触怒弘昼,在众目睽睽之下惨遭殴打。对此,乾隆帝选择作壁上观,“优容不问”。一方面,弘昼是由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抚养成人,故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予追究。另一方面,恰好借此机会让满朝文武见证和亲王的嚣张跋扈,使其失去人心,以防出现另一个弘晳。
最后,预演丧礼。清朝铁帽子礼亲王代善的六世孙爱新觉罗·昭梿在其代表作《啸亭杂录》的第六卷《和王预凶》里,专门记录了弘昼所做的天下第一荒唐事:先行预演自己薨逝之后的葬礼。这位和亲王摆出一副看淡了生死的模样,言道:“人无百年不死者,奚必忌讳其事?”于是,他亲手制定了自己丧礼的种种细节,命人准备好鼎、彝、盘、盂作为“明器(陪葬品)”,还让家人祭奠哀嚎、护卫供饭哭泣。自己则高坐庭际,饮啖自若,欣赏着自己一手导演的“盛况”,乐此不疲。
如此荒唐悖谬的行径,简直与雍正时期精明强干的和亲王判若两人。弘昼之所以如此,恐怕是担心自己再步允禄、弘晳等人的后尘;毕竟在乾隆四年那场风波过后,作为与当朝天子血脉最近的近支亲王,自己在庙堂之上如履薄冰,不得不采取韬晦之策,以荒唐不羁、玩世不恭的形象示人,以期明哲保身、安身立命。待到乾隆三十五年,弘昼病笃之际,高宗弘历亲临视疾,以叙兄弟之情。不日,弘昼薨逝。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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