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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的草书: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的书法史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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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的草书: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的书法史解读

紧接上篇,本文说说黄庭坚的草书

(开封的黄庭坚像)

(2)黄庭坚的草书

黄庭坚草书存留于今的只有狂草,其线条如屋漏折钗,动态似奔蛇走虺,笔意趣轶,姿态百变,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和震撼力。他法乳张旭、怀素,最后翻出新意,自成一家,与旭、素鼎足而立,经历了长达四十年的酝酿过程。

这过程远比他的行书曲折而复杂。其原因是,狂草作为一种新兴的书体,除了历史短而可资借鉴者少的先天缺陷之外,他还要承受纠正自学的偏差和抵御被误解的两方面压力。

逆水行舟,需要付出加倍的力气和勇气,然而黄庭坚正因备尝艰辛、百折不回,才取得了比行书更为巨大的成功。

黄庭坚的性格里有其“鲁直”的元素,因此,他很坦诚,于是,他会记录自己学书过程中的感受和遇到的问题,并真实记录自己学书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以及所犯过的错误。

最初的黄庭坚,完全出于自学,因此,他记录道:

少时喜作草书,初不师承古人,但管中窥豹,稍稍推类为之。方事急时,便以意成,久之,或不自识也。

他最初写草书,就是依照写行书的方法或其他书体的方法推类为之,就像我们,最初写草书,就是写“潦草”一点的行书,随意为之,以至于时间久了之后,这书迹,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周越的草书)

后来,他就系统地学习草书了。他少年时,周越的书名正盛,于是受影响很自然,这使他一生引以为憾事。

予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抖落、摆脱)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

再学苏氏兄弟之后,黄庭坚溯波而上,直追本源,对张旭和怀素的了解逐渐加深,并且,他列倾心于张旭。他说:

(张旭画像)

张长史书《智雍厅壁记》,楷法妙天下,故作草通神。如寺僧怀素草工瘦,而长史草工肥,瘦硬易作,肥劲难得也。

张长史作草,乃有超轶绝尘处。以意想作之,殊不能得其仿佛。

他已经着意去学习张旭和怀素了,只是“以意想作之,殊不能得其仿佛”。原因很简单,他的眼界拓宽了,但胸襟尚未提高,这时,他遇到了诤友钱勰的当头棒喝。宋代曾敏行《独醒杂志》记有:

元祐初,山谷与东坡、钱穆父同游京师宝梵寺。饭罢,山谷作草书数纸,东坡甚称赏之。穆父从旁观曰:“鲁直之字近于俗。”山谷曰:“何故?”穆父曰:“无他,但未见怀素真迹尔。”山谷心颇疑之,自后不肯为人作草书。绍圣中,谪居涪陵,始见怀素《自叙》于石扬休家。因借之以归,摹临累日,几废寝食。自此顿悟草法,下笔飞动,与元祐已(以)前所书大异。始信穆父之言不诬,而穆父死已久矣。故山谷自谓得草法于涪陵,恨穆父不及见也。

黄庭坚后来自己也记录过这件事,并证明自那次之后,他就不愿为他人写草书了。真正遇到需要应付差事时,也多以行楷塞责。现在我们见到的《花气薰人帖》,或许正是元祐年间的早期作品。诗中也写“心情其实过中年”,大概也正合年岁。如图:

《花气薰人帖》

(《花气薰人帖》诗为: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如上所记,在涪陵于石家借怀素《自叙帖》之后,黄庭坚对草书恢复了自信,然而草书虽然进步了,在涪陵这样的小城,他却得不到别人的赏识,这点使他颇为苦恼,他记道:

余少作草,人多好之,惟钱穆父以为俗,初闻之不能不嫌。已而自观之,诚如钱公语,遂改度,稍去俗气。既而人多不好。老来渐懒慢,无复此事。人或以旧时意来乞作草,语之以今已不成书,辄不听信,则为画满纸。虽不复入俗,亦不成书。使钱公见之,亦不知所以名之矣。

早年写草书,大多认为好,钱穆父觉得不能免俗,我自己也认识到了,于是改过,觉得满意多了,但大家来找我写字,要的还是原来的草书,这让他苦恼。

艺术与世俗总是有距离的,这是每个时代的艺术家遇到的共同问题。

他甚至托人将自己在黔州所写草书带到儋耳,希望能从苏轼那里得到赏音。苏轼的态度如同对待他的诗文,认为“如蝤蛑、江珧柱,味虽美,但多食是要发动风气的”。显然,黄庭坚此时的草书已带有强烈的个人艺术风格。

但黄庭坚是个永远不停止探索和敢于自我否定的人,他像对待自己的行书一样,很快就否定了黔州的成绩,进而,他在与底层劳动人民的接触中悟出了书理,这时的黄庭坚,其精神已与旭、素相通。

及来僰道(戎州),舟中观长年荡桨,群丁拔棹,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然比之古人入则重规叠矩,出则奔轶绝尘,安能得其仿佛耶!

所谓“出入”云云,指的仍然是张旭。他在舟师的劳作中悟出了草书跌宕的道理,但在不失规矩这方面还有所欠缺。

曹宝麟先生认为黄庭坚在观察“长年荡桨,群丁拔棹”时所悟到的,是疾舒险夷之道和习熟自然之理。细致分解可见《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卷》149-150页,说得详细,这里不再转录。

黄庭坚于戎州之后,才对自己的狂草表示满意。届此他在题跋中也不时流露出自鸣得意之情,黄庭坚一向严以律己,他很少妄自尊大,因此,历尽了四十年暗中摸索的艰难困苦之后,他确实已争得了这一资格。他说:

如此草字,他日上天玉楼中,乃可再得耳!

书尾小字,惟余与永州醉僧能之,若亚栖辈见,当羞死。

元符三年二月己西夜,沐浴罢,连引数杯,为成都李致尧作行草耳热眼花,忽然龙蛇入笔。学书四十年,今夕所谓鳌山悟道书也!

他显然已经大彻大悟了。更重要的是,他还说:

近世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

不单是与张旭、怀素鼎足并立,甚至他有时候认为自己青出于蓝。

今日所见黄氏草书皆无纪年,似乎很难看出时间的先后,幸好曹宝麟先生排出了顺序,即:《刘禹锡竹枝词》《李白忆旧游诗》《杜甫寄贺兰铦诗》《诸上座帖》《廉颇蔺相如列传》。

《廉颇蔺相如列传》在所有草书中笔意萧散,用笔最实,有篆籀气,即山谷所谓“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的意味。但也有问题,因为它圆转太多,与怀素的面目过分接近。所以,它不是黄氏最成功的作品。如图:

(《廉颇蔺相如列传》局部)

《李白忆旧游诗》固然有山谷自谓黔中时“字多随意曲折,意到笔不到”的毛病,另外不少地方尚未脱去行书故作战掣和引笔太长的积习,然而此作更多地带有自得的印记,尤其是用笔生犷拗折,没有怀素圆熟枯瘠的套路。如图:

(《李白忆旧游诗》局部)

曹宝麟先生认为,既有黄氏自家面目,又在用笔上“以劲铁画刚木”风姿的《诸上座帖》,堪称最能代表黄庭坚狂草水准的极品。如图:

(《诸上座帖》局部)

对此帖,元人刘敏中曾有品题,十分合适:

……今观山谷此帖,浩乎如行云,倏乎如流电,如惊蛇,如游龙,意态横出,不主故常,当使人心动目眩,而莫知其然也。静而察之,无一画之违于理。鸣呼!可谓能尽草书之变矣。虽然,非其胸中贯之以天下之书,而充之以浩然之气,则亦安能至于是哉!

黄庭坚的狂草,除《花气薰人帖》是自作诗外,其余都是前人的诗文和禅家语录等,尽管他的行书也有如些情况,但毕竟以草书的比例为大,这在“宋四家”中尤为突出。

也就是说:黄庭坚与书法的实用性离得最远。忽视实用性,则必然将艺术性置于首要的位置,可以说,黄氏是“宋四家”中艺术自觉意识最强的一个。

难怪康有为把黄庭坚排在“宋四家”之首,显然,这其中有合理的成分。

下一篇,我们学习黄庭坚的书法理论。

(【跟着布丁读书法史】之139,部分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归原版权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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